– 职 业 故 事 –
学生想换老师，我顺势把这么难搞的学生推出去，其实对我来说是最有利的选择。但我却坚持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帮他分析。做好了是应该，要是他再有个不满意或者结果不好，我就承担了所有压力。
01
我叫任如，是一家留学机构的文书老师。
这份工作的好处是大部分时间可以居家办公，既可以照顾到孩子，收入又稳定。
文书是申请留学非常关键的材料。它记录了学生的信息、特长、相关经验以及观点，有些学校会有指定的文章要求。文书材料的好坏从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录取结果。
我的工作就是发掘学生的履历亮点，将它们化成合适的文字传递给申请院校。
作为一个有十多年文书书写经验的老师，我深知我工作的重要性，也能够把握工作节奏。
每年的9月到1月是超强工作时段，我们称之为申请季。过了这个时段，学校申请通道就关闭了，错过的学生要再等一年。而这一年，什么变化都有可能发生，比如学校突然不开设这个专业了。
以往我都会根据经验早早地安排好工作。可是去年，我彻底乱了阵脚。
02
往年到了9月，我的父母便心照不宣地过来帮忙照顾孩子，让我可以安心工作。
去年上半年我妈突发急性白血病，一度白细胞几乎降到了零。经过好几轮化疗才出院。虽说病情得到了控制，但是身体大不如前。
这么一闹，我爸似乎悟出了婚姻的真谛，天天小心翼翼围着我妈转。
于是我就失去了看护孩子的左膀右臂。
好在孩子就快要满3岁了，虽然还上不了幼儿园，但可以送私立托班。为了应对比前年还要大的工作量，我的备选方案就是让孩子去托班过渡一下。
认真筛选了小区附近的托班后，我开始跟女儿一起克服分离焦虑。
好不容易我们都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防疫政策突然发生了变化。几日之间，身边陆陆续续都传来了阳的消息。
没多久，我便接到托管机构的通知，需要停业几天。
无奈我只能自己在家看护孩子。
本来想着或许她能安静地坐在旁边，我哪怕效率低一些，但至少可以工作几个小时。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理想化了。
孩子在家各种黏人，玩玩具要陪，画画也要陪。我工作不超过3分钟，她就跑过来要抱抱。我跟学生沟通文书素材，她也要插话。只有看动画片能安静一会儿，想到电子产品对眼睛的伤害，我内心一百个不愿意。
几天下来，工作攒了一大堆，有同事提醒我，已经有学生表示不满了。
03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不说个人收入，耽误学生的申请时间是任何人都承担不起的责任。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托班终于可以凭24小时核酸报告去上学了。
孩子去了托班，我便在家里铆足劲地工作。
我要利用好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时间，争分夺秒地提高效率，能多写一篇是一篇。同时我也期望出差的老公能够早日回来，帮忙分担一些育儿日常。
事与愿违，两天后老公是回来了，可是已经有了症状。他怕感染我们主动搬去住公司宿舍。没有照顾他，我内心添了几分愧疚。
尽管小心再小心，我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那天从托班回来，平时话很多的女儿显得异常安静。我一摸额头，天哪，有一些烫手。虽然说我也做了心理准备，但迟早要发生的事真的发生了，依旧让人有些惊慌失措。
接下来的一晚，我在不停地测体温、喂药、换退热贴中度过。
天蒙蒙亮，我轻轻将女儿放下，抓紧时间写点文书。椅子都没坐热，女儿就咳醒了，嘤嘤地哭起来要妈妈。
我上前摸了摸，烧似乎退了，心里还有三分开心。给女儿换好衣服，喂她吃了点粥。
万万没想到，退烧后的女儿开启了呕吐模式，吃粥吐，喝水吐，什么都不吃也吐。我就在哄孩子，换衣服，清洁打扫中不知不觉过完了一整天。
傍晚同事小雪给我打电话，问文书进度，我只能如实以告。她为难地说，已经帮我跟学生和家长再三解释了，可是显然因为进度的拖沓，客户的不满日益剧增。
“总是跟客户解释你的个人原因也不是个事儿啊，毕竟谁还没有家庭呢？”
小雪平时跟我私交不错，但听到她这么说，我还是有一些心有戚戚的悲凉。其实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不能总是因为家里的事让工作的伙伴和客户体谅我。
工作的时候个人就是一颗螺丝钉，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
于是，我打算晚上如果女儿不吐了，熬夜好好工作一段时间。
我梳理了一下手上学生的申请时间和文书题目，按照截止时间和学校权重重新排列了文书完成计划表。
陈同学想申请伦敦国王学院，今年文书题目有了变化，我最好跟他重新讨论一下素材。“明天重新讨论素材。”我在笔记本上做好标记。
今年南安普顿大学虽然还是滚动录取，但这个专业太热门，预计会提早关闭申请，得加急完成。我标了个红旗。
哄哄时醒时睡的女儿，又写了两篇文书，不知不觉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我抓紧上床眯了一会儿。
04
谁知再醒来，我便开始头痛、喉咙痛、眼睛痛、全身都痛起来。我只能群发消息跟大家解释：我可能阳了，需要休息几天。
没想到，这条消息一发出去，我的手机就炸了。
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发了几句关心的话，问有没有缺什么东西，给我闪送过来。
懂礼貌的学生问候了一下，也忍不住担忧地问一句休息几天。我说放心，不会耽误你申请的，对方说一句谢谢老师，好好休息！
有一些心直口快的学生就没有那么好处理，信息就像机关枪的子弹一般发射过来。最后我体力不支，就没有一一回复。
第二天，我的手机里微信未读已经有99+，未接电话也有26通。我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被这个社会需要着。
我给小雪回了个消息。
“哎呦，你好点了吗？我跟你说那个陈同学投诉到主管那里了。闹得可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说你不回复她消息。”
我点开陈同学的申请群，果然学生和家长在群里发了很多情绪激动的话，好像公司骗了他们的钱、感情、前途一样。
“现在是申请关键时期，还请老师理解和坚持一下，这毕竟是我们家孩子的前途呀！”
我看了也只能苦笑着无奈摇头。
我又看了看他给我的私聊信息，焦虑的情绪溢于言表。
“他的最早截止日期是1月1日，那个时候我早就好了，他急什么呢？怎么就耽误他前途了？”我打字问小雪，没办法，这时候的我已经“宝娟嗓”了。
“他就是要一个保证，生怕自己吃亏了。一会儿要换老师，一会儿要退费，反正各种不满意。”
对于这种学生，我真的内心一万个不想沟通，但越不沟通事情往往就越糟糕。他们以为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其实只要遇到的是负责任的老师，哭不哭都会好好服务。如果遇到不放在心上的老师，哭了叫了也是随便糊弄。
我跟小雪说了我的想法，请她代为转达给机构和学生：
我是普通人，生病也很正常。大约需要休息3天，但我能坚持一定会提早开始工作。如果学生要换老师也没问题。
另外我们之前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沟通好了文书素材，就差写了。如果换老师，肯定需要重新沟通和磨合思路，等做完这些，我也大好了。
至于退费，其实离申请还有足够的时间。我们没有违约，退费他只会更吃亏，更耽误自己的申请进度。
最后，我列了一张计划申请时间表。
经过一番考虑，陈同学还是选择我继续服务。
05
晚上我把女儿哄睡了，眯了一会儿起来上了个洗手间就辗转难眠起来，脑子里一排排的学生名字、文书要求和截止日期在滚动播放。
于是我干脆起来开始伏案书写。
谁料女儿的咳嗽、外洒的柠檬水、湿透的前襟彻底勾起了这些天我的委屈和力不从心的无奈。可是我不敢哭出声来，生怕吵醒了孩子。
我自暴自弃地想着，自己这么折腾到底是图什么？
学生想换老师，我顺势把这么难搞的学生推出去，其实对我来说是最有利的选择。但我却坚持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帮他分析。做好了是应该，要是他再有个不满意或者结果不好，我就承担了所有压力。
这么做，完全是吃力又不讨好。
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置之不理，我想起了自己选择这份工作的初心。
有太多文书老师，不打磨素材，套模板写作。他们把写文书当成了机械化工作，是赚钱的手段。
而我自己也曾经是个留学生，也经历过文书的困境，踩过雷踏过坑，我是希望真诚地为学生做好文书的规划和写作，帮助他们申请到梦校的。
所以，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想清楚后，我又擦干了眼泪，打起精神来。
熬夜写完陈同学的文书发给他，比计划早了一天。我又跟他说伦敦国王学院今年文书题目变化了，我们再讨论一下，写出点亮点。
学生听到我还带嘶哑的嗓音，说了句：“老师，再过两天，等您嗓子好一点了再讨论吧。换作不负责任的老师，根本就不会跟我说这些了，也许随便改改就交了，甚至连改都不会改。您为我争取录取机会，我也该考虑您的身体。”
就这一句话，让我憋在心里的那股怨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06
从前，我只觉得那些名人很了不起。他们以一己之力，引领了时代，开创了新局面，又或者推动了某个领域的发展，改变了人类生活。
经过这一次，我发现社会是由无数个螺丝钉组成的，平凡就像你我他，正是我们这些凡人的努力和坚持，才维持了社会和生活的正常运作。
我们都有着多重身份，是孩子、是伴侣、是（父）母亲、是老师或者其他。
这些是我们的责任与压力，但也正是这份责任和压力，交织成就了我个人生命的高度。也正是无数个普通人生命的高度，为社会的稳定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成就了如今这个世界的高度。
在困难面前，我们都尽全力坚持着，执着着，付出着。我们都值得被世界尊重和认可，我们都该为自己喝一声彩！
文|可亭，青年作者。
/资深艺术留学规划师、学涯规划师、家庭教育讲师、新媒体故事写作者，
静静地做生活的观察者，讲述人间值得的故事。/
图|《我们的日子 》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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