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裔如何在美国大学录取中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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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最高法院裁定大学录取中考虑族裔因素（即affiermative action，AA）违宪后，美国大学的录取方式可能会有重大变化。AA近年来是海外华人极为关注的话题，也成了一些人眼里教育公平性的最大伤害，类似种族配额、黑人录取分数线等说法在中文舆论里层出不穷。但这些说法恰好反映了一些华人对美国大学录取流程的了解有限，也对高等教育乃至整个教育抱有近乎网红店“打卡”的肤浅心理。

1. 美国大学录取中的AA不是配额或族裔分

美国的affirmative action（平权运动）诞生在60年代《民权法案》提出禁止基于种族、性别的歧视的背景之下。平权运动，以下简称AA，是一系列旨在消除申请人（如工作、入学申请）遭受歧视，补救过往歧视后果，阻止今后出现歧视的措施[1]。AA如今往往被误解为对某些族裔的优待，恰是因为AA有补救过往歧视这一属性。

但美国高校录取中的AA有着严格限定，这些限定也是伴随着过去几十年里一系列最高法院的判例而来。

像中文舆论里经常提到的族裔配额，这在1978年的Regents of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v. Bakke高院判例中就被明确禁止[1]。另一个常被提到的概念是族裔分，例如黑人会加多少分，这在2003年的另一个高院判案Gratz v. Bollinger中被明令禁止[1]。

实际上，在上述一系列判例以及2013与2016年的两次高院判决Fisher案后，大学录取中的AA有着严格限定：必须是在不考虑族裔无法达成做到校园多样性这一目标，也就是族裔考量是不得已而为之才采用；而且族裔不能是单一决定因素，必须是诸多因素，如社会经济条件，家庭背景等等之一。这些也就是针对AA的strict scrutiny（严格审查）标准。

需要注意的是，美国高校录取里唯一被要求做此类严格审查的只有族裔AA。也就是说，哈佛完全可以仅因为某个孩子他爹有钱，或者某个孩子姓川普就录取这名学生，唯独不能因为某人是黑人就录取此人。前面这些情况真实存在，影响也远大于AA。

美国顶尖高校都存在ALDC（recruited athletes-运动员，legacies-校友关系，those on the dean\’s interest list-校长特别推荐，主要是给学校捐款多的富豪子女，和children of faculty and staff-教职工子女）。哈佛ALDC占新生比例可达30%，超过三分之二是白人。我在过去举例的美国高校舞弊案中的行贿650万美元造假帆船运动员身份的中国学生赵雨思（），就属于ALDC。

有趣的是，中文舆论里到处都是咬定黑人进哈佛仅是因为肤色，而且必然占了刻苦学习的华人孩子位置，却少见指责赵雨思等ALDC占了勤学孩子的位置。

2. 整体审查与族裔在录取中如何起作用

AA讨论中，中文舆论里经常关注的点都是分数，例如SAT分数、GPA等，像前段时间一个美国华裔学生爆料自己SAT考了1590，GPA是4.65被6所名校拒了，如果是黑人一定被录取，这条新闻上了微博热搜，引来无数人同情。

其实这完全忽略了美国高校录取不是高考，标准化测试如SAT以及平时在校成绩GPA都只是诸多考量因素之一。美国高等教育的普遍录取方式是holistic admission，即基于整体审查（holistic review）的录取方式。

由于整体审查，包括族裔、家庭背景等因素都可以成为美国高校录取时的考虑因素。当然，美国各高校的整体审查方法没有统一的规则，容易给家长、学生甚至是负责招生的工作人员带来混淆。例如根据密西根大学的一项调查，不同美国高校在招生时采用的整体审查实际定义有较大差异，可以分为看所有材料、看整个人以及考虑个人与他（她）所处环境[2]：

族裔在整体审查里的作用是最被华人争议的，可由于多个高院判例，这反倒被限制最明确的因素。

以因为AA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哈佛为例（推翻AA的两个起诉一个被告是哈佛，因此在华人圈普遍被称为哈佛案），所有申请人不分族裔放在一起，即使学习成绩在前10%，仍然有85%被拒[3]。AA是在符合哈佛入学标准的潜在人群里，相当于构建假想的新生班级时，哈佛从塑造多样化的学生背景角度出发，族裔才能起到重要作用。

具体结果是当黑人学生的成绩在前10%时有一半会被录取，而拉美裔这个数字是约三分之一。这也是网上有人看到最高法院文件中的下面一段话，说黑人录取中族裔起了决定性作用的由来：

但这忽略了关键一点：族裔起到作用的前提是学生已经在非常优秀的潜在录取考虑人群之中。就如高院文件里提到的，是排除了绝大部分申请人，筛选到可以录取人群（lop list）时，族裔才和校友关系、运动员与经济援助条件一起成了最后筛选的因素。

3. 族裔在哈佛录取中是重要因素吗？

虽然族裔在合格学生到录取学生这一步的筛选中成了一个标准，但不能误解为族裔在整个录取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或有决定性作用。整体而言无论哪个族裔，哈佛由于其入学竞争之激烈，绝大部分人都会收到拒信。

可以把哈佛这类顶尖院校的申请人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极端优秀必然被录取，第二类是离哈佛标准太远，学校认为你进了也读不好，肯定不被录取。上述两类很好决定，入学竞争发生第三类：那些可以在哈佛学得好，有希望发展很好，他（她）们也很优秀，但没有优秀到第一类学生那样必然被录取。

剔除了大量第二类不合哈佛格的学生后，哈佛仍然有很多第三类学生，而本就有限的录取名额在分给第一类超级学生之后更只能满足一小部分第三类学生。这类学生中的筛选就不再是仅考虑学生本人的优秀程度，而是要考虑学校构建新生群体时，哪个学生会起到更积极的作用。而哈佛希望能塑造多样化的校园环境，在同类优秀的情况下，申请人的族裔对哈佛的这一目标有利时自然会成为一个参考。

中文舆论随处可见意淫某某黑人进名校是因为肤色，却忽视了肤色不是关键性因素，更不是唯一因素。哈佛申请人成绩排名前10%的学生里，黑人学生仍有一半被拒。华人看到此类学生第一反应或许是黑人都考不上哈佛，成绩一定很差，却没意识到被他们默认仅因不是黑人而没考上哈佛的自家孩子，实际成绩和这些落榜黑人很可能类似。

用温和也是符合实情的话来说，这些被哈佛拒绝的学生其实也很优秀，只是面对大量优秀的学生，哈佛极少的录取名额意味着很多优秀的孩子都无法得到心仪的结果。如此政治正确的回答可能让那些厌恶政治正确的华人听不惯，我们可以换上符合这些鸡娃鸡出激情无限的华人能听懂的话：按哈佛标准，你的孩子属于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可有可无型学生。

当然，更多被拒的学生属于哈佛根本就看不上，连最后族裔起到筛选作用的那一阶段都没走到。可笑的是中文自媒体几乎人人自信华裔必然已走到最后，仅因同时有黑人才被筛下来。

4. 不同族裔录取分数的迷思

由于高考的缘故，标准化测试在国人心目中地位崇高，特别是对其客观性推崇备至。可我们没必要神话标准化测试。标准化测试的成绩可以通过反复练习来提高——国内很多重点中学高三整整一年就是反复做题以及模拟考。这对提高标准化测试成绩效果卓绝，但对于教育最关键的意义：学生的身心发展来说，又有多大帮助？

而且在美国这样一个贫富悬殊的社会，标准化测试结果与家庭经济条件等因素高度相关，仅依赖标准化测试只会导致阶级固化问题更为严重。更何况美国大学录取时采用的SAT、ACT与中国的高考是完全不同的设计原理，学生不是做同一套卷子，不存在一分之差能区分学生的能力。

在哈佛案里，2000-2018年哈佛录取的亚裔学生SAT分数比黑人高了110分的数据牵动了很多华人的心。也引发了所谓华人录取分数线比黑人高110分的争议。

可在SAT标准里，上述哈佛亚裔学生的平均分1534对应了所有参加SAT考试的前1%，而黑人学生的1424分对应了所有受试者的前7%[4]。真的可以认为一个标准化测试的前1%就比前7%有着显著差异，会决定学生更适合进入哈佛或更有可能在未来的大学乃至人生里成功吗？

客观看，这些分数只能说学生都有很好的学习基础，应该都能在竞争激烈的顶尖学府生存，但我们无法再做更细的区分或更具区别性的预测。好比一个人接种完新冠疫苗中和抗体是1000，另一个是1100。这100的差异代表什么？可以代表误差，也可以代表偶然因素，唯独代表不了这两人的保护水平有实质差异。

高考塑造了中国人对分数的极度敏感。在高考中每一分都能区分两个学生的入学资格。但这是高考制度决定的，不代表每一分的差异真的能代表两个学生的学习能力、未来发展有绝对的差异。

整体审查的录取机制，就是为了让学校能不拘泥于某一项指标，能把学生当作一个完整的人来评价，而非一个分数。若要纠结于这些分数高低，哈佛2019年的3万5千名申请人中，有2700人SAT语言满分，3700人数学满分，GPA满分8000人，而哈佛的录取名额仅有1600[5]。

觉得自己分很高没被录取很冤的，get in line。

5. 高等教育的目的

申请哈佛等顶级高校的学生中符合华人传统教育观念中的入学标准，如优秀的学习能力的人数远远多于录取名额，即便加入华人到美国后勉强能接受的标准如丰富的课外活动，亦如此。

这是顶级高校的稀缺性导致的，也让哈佛这类学校的录取不是仅考虑某个申请人本身素质是否够格，而是需要从更高维度去思考。

这里的更高维度有两方面，一个是学校整体的教育环境，另一个是学生最终能对社会产生多大影响。二者又息息相关，也是为什么哈佛乃至整个美国高等教育界都认为AA非常重要的原因。

多样化的学生群体背景有着积极的教育意义，这不应被忽视。而在美国，族裔是不可忽视的多样化因素之一。在哈佛案的诉讼过程中，多位美国军队将领写信支持保留AA，提到学校包括军校内的族裔多样性有利于人和社会的发展，反例是越战时期军官中少数族裔极少，导致少数族裔军人与白人军人间关系紧张，甚至发生过冲突。有趣的是，高院裁决AA违宪时专门注明军校不受此判例影响，并特别强调军校执行AA对美国国家有重大利益关系。

这又怎么会只局限于军队？新冠疫情中，美国非裔与拉美裔病死率更高，疫苗接种率更低，延续了极端的医疗不平等。没有一个多样化、反映所需照顾人群多样性的医疗队伍，如何解决这种医疗不平等？高等教育不应该只考虑进去的人怎么样，更要考虑最终培养出来的人是什么样的，对社会的影响是什么样的。

哈佛这些美国精英学校的教育目的是培养未来的领导者。AA或者说通过AA建立一个多样化的教育环境，目的也不是培养几个白人管理白人，几个黑人管理黑人，几个亚裔管理亚裔，而是为了让每一个学生能有机会从不同背景的同学身上看到世界的复杂多样，都能接触到更广泛的世界。

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的社会面临着很多挑战：气候变化可能带来人类的生存危机；而社会的不平等也在阻碍全球的发展；人工智能的飞跃也让我们疑惑人类的智能到底是什么。

今天高等教育培养的学生需要在未来应对这些以及其它可能出现的新挑战。美国的高校录取机制并不完美，AA也有它的缺陷，可我无法想象，一个多样化程度更低的高校校园，甚至一些人提倡的标准化测试分数至上的录取方式，会让未来的学生能更好应对此类挑战。

高考的影响，让中国人对标准化测试有着浓重的情结。巧的是，高考考得最好的学生，我们也会冠以状元这个封建科举制度中承袭来的称号。但我们是否思考过，将近1500年的科举制度，到底给出了多少经世济国的人才？为什么最后还是让中国走上了积贫积弱的道路？

每年高考发榜之后，我们都可以看清北抢状元的猴戏。但当我们看到四年大学之后，互联网大厂赚钱多时学生想去996搬砖，经济不确定时想去考公求稳定，是否也该思考高等教育到底在干什么？通过标准化测试一分一分把学生筛了一遍之后，是在培养人才，还是浪费了很多潜在的人才？

参考资料：

https://www.blerks.com/wex/affirmative_action

http://www-personal.umich.edu/~bastedo/policybriefs/Bastedo-holisticreview.pdf

https://www.blerks.com/22301135/supreme-court-affirmative-action-harvard-college-race-students-for-fair-admission-ed-blum

https://www.blerks.com/sat-percentiles-high-precision-2016

https://www.blerks.com/2022/10/31/1131789230/supreme-court-affirmative-action-harvard-u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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